我又来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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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前提醒:

ooc注意!

虐夏尔身心和老恶魔心注意!!

BE预警!!!

 

 

 

第一日

最开始是从眼睛开始疼的。

那一天不是什么好天气。伦敦的阴云一直笼罩着,雾气似的雨漂浮在空气中,天空不论早晚都发着灰蒙蒙的光。

距离成为恶魔过去挺久了,最近那个恶魔执事对于他的态度也有些缓和,会像他还是人类时那样,偶尔僭越地拿他打趣。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夏尔叹着一口气,翻了一页书。

突然,被眼罩遮住的右眼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伴随着酸软的疼痛,一直蔓延了右半张脸。

“唔······”夏尔不得不放下书,用手捂着眼睛趴在桌子上。

正好塞巴斯蒂安推着餐车进来了,看见自家少爷蜷着身体,还以为是胃痛之类的,便走上前去安抚他单薄的脊背,温声问道:“少爷,是否要为您端上一杯温牛奶呢?”

“不。”夏尔捂着眼睛推开了执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直起身体,闭目缓了一会儿,“只是眼睛突然有点疼。”

“眼睛?”塞巴斯蒂安重复了一句,然后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啊啊,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呢?最近总是很潮湿呢,再加上少爷一直带着眼罩,是湿气太重了也说不定。”

啊,是吗?夏尔觉得疼痛减轻得差不多了,就重新翻开了书。

也不是没想过摘下眼罩,毕竟成为了恶魔,这只右眼怎么样都不算突兀,但是······实际上夏尔自己也有些排斥恶魔的身份,而一直带着眼罩似乎就能够让他仍然像一个人类那样生活。

真是的,尽干些没有意义的事!

夏尔一边在内心里自嘲着,一边端起红茶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然而刚才的那种疼痛在停顿了一下之后,突然又百倍千倍地卷土重来了。

“呃!”

夏尔甚至顾不上他最喜欢的茶杯掉落在地,泼洒出了美味的红茶,而只能用力地按着右眼,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扒着书桌的边缘,几乎要抠出指甲的印子来。随后他感觉到有什么液体洇湿了他的眼罩,与此同时散发出一丝细微的血腥气。

这下谁都知道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正在发生了。

塞巴斯蒂安第一时间扶住了快要从椅子上摔下来的少爷,然后摘掉了他的眼罩。

接下来就是那样可怕的一幕。

——夏尔的右眼正在不受控制地四下乱动,幅度超越了极限的时候就会有丝丝的血从眼眶边缘漫出来。而那个规整的契约印则亮得吓人,但塞巴斯蒂安并没有感受到力量的波动。

怎么回事?

塞巴斯蒂安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于是他居然有些无措了。夏尔也没有余力去询问什么缘由,光是习惯性地压制住痛吟就花费了他几乎所有的精力。

眼睛的运动越发混乱了,越来越多的血流出来。最后伴随着夏尔一声尖锐的痛呼,整一颗眼球就那么掉了出来,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无声地滚动了一小段距离。

夏尔佝偻着背,捂着眼睛喘息不已。

塞巴斯蒂安震惊之余也不忘先用恶魔的力量替少爷止住血,然后他走过去拿起了那颗瘫软在地上的眼珠。

蓝色的,无光泽的,死去的眼珠。

——没有契约印。

夏尔忍过了疼痛以后确认的第一件事就是这样。

突然,一种比起失去眼睛更加令他绝望的失落感攫住了他。

没有了契约,或许,不,一定就意味着他将会失去他的恶魔。

“塞,塞巴斯蒂安······”夏尔不会注意到他仅剩的另一只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近乎祈求的神色。

塞巴斯蒂安眯了眯眼睛,感受了一下,然后沉着声音说:“请你放心,契约还在,只是印记标在了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

“不得而知。不过根据印记的位置,我的力量会有所变化。”

“哦······”夏尔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塞巴斯蒂安仔细看着手心的那颗眼珠:神经断得非常利落,甚至自己封闭了切口——绝无装回去的可能了。他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想出什么原因:“或许需要去查阅一些古籍来看看以前是否有过类似的案例——我尽量在明天之前得出相关的结论。”

“嗯。”夏尔点点头。

“在那之前,我认为您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同时我会寸步不离地陪在您身边以确保您的安全。”

夏尔也以为如此,便在执事地陪同下去了卧室,颇为不安地入眠了。

 

第二日

夏尔自无边无际地噩梦中转醒过来,觉得自己的嘴巴和喉咙都有些寡淡,难得的想要吃一些重口的食物。

但塞巴斯蒂安已经准备好了蛋糕与红茶。

“我不想吃这些。”夏尔如是说道。

“哦?那么少爷又什么想法吗?”

“唔,辣的,或者咸的······”

塞巴斯蒂安果然摇摇头:“不可以,少爷,早上就吃这些的话对身体是非常不好的哦。”

夏尔咋舌一声,也无法反驳什么,在身体健康这一方面塞巴斯蒂安从不会让步。他的眼神瞥向了墙角的那一堆书。

“找出原因了吗?”他问。

塞巴斯蒂安点点头,将红茶优雅地倒进杯中递给少爷以后才开口说道:“事实上我并没有找到相同的状况,但是根据已有的信息姑且可以推论出一些。”

“比如说?”

“像少爷这样从人类变成恶魔并不是第一例,历史上有过很多的案例,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成为恶魔以后在或长或短的时间内都最终失去了灵魂。”塞巴斯蒂安说到这里眼神暗了暗。

夏尔端茶杯的手也明显抖了一下,清澈的红色液体溅出来少许在被子上留下了一些痕迹。

——灵魂,这个词语在夏尔成为恶魔以后几乎是一个禁语。双方都知道若不是彼此之间的还有一个契约存在,即使是恶魔,塞巴斯蒂安也一定会赶尽杀绝的吧?

“······然后呢?”夏尔稳了一下,将茶水送入口中,却尝不出一点味道。

“然后,少爷,您知道的,我们的契约是深深刻在灵魂之上。”

“而我现在灵魂正在消失,所以契约的媒介也跟着消失了?”

塞巴斯蒂安用眼神表达了其对于对方聪明的小脑袋瓜的赞许,接着说道:“您不用担心,”他好像看透了夏尔的想法似的,语气中带了些安慰的色彩,“契约仍然会存在——只要身为主人的您不解除,它就永远不会消失。”

“只是契约的力量需要以灵魂为依托,而你我之间的契约实在是太过强大了。”塞巴斯蒂安说着,神色有些骄傲,毕竟这也证明了他的力量,“当然,其中也有您那高贵的灵魂一份功劳。”

“你在嘲讽我吗?”

“不敢。”恶魔立马低头了。

“说正事。”

“总的来说,因为少爷的灵魂正在消失,而契约为了保持其效用,就会刻在别的地方,但是怎样都不会再有灵魂那样好的载体了——于是就会像是献祭那样。具体形式嘛······之前印记是在右眼的不是吗?”然后右眼就那样死掉了。

“意思就是说,现在契约印出现在哪里,我就会失去什么——真是恶趣味啊!”夏尔嘴上调侃着,却不得不承认恐惧在他的心中已经蔓延开来,“但是昨天洗澡的时候你有发现印记吗?”

塞巴斯蒂安摇了摇头:“因此也有理由认为,契约不会物理性地出现在某处——您可能失去某个器官、肢体,也可能失去一些感觉。”

感觉······夏尔内心默念着,机械性地将茶水往嘴里送——他依然尝不出什么味道,啧,塞巴斯蒂安今天泡的是白开水吗?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正要开口训斥一番眼前的恶魔,却被对方抢了先:“这个症状其实是有解决方法的。”那就是解除······

塞巴斯蒂安还没有说完,却被夏尔预知了接下来的内容,他把骨瓷的茶杯“嗒”地一声敲在了托盘上,然后尖声说道:“你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塞巴斯蒂安!”夏尔的眼神一下子凶狠起来,连塞巴斯蒂安都愣了一下。

······啊呀呀,真是任性的少爷,为了无意义的人类情感,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那么既然如此,接下来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尤其是医疗方面,我会多看一些相关的书籍。现在就请少爷您好好地享受高级的锡兰红茶吧,我还多放了一些蜂蜜以达到安神的效果。”

蜂蜜?

夏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红茶,清澈透明的红色液体倒映出他的脸,黑色的眼罩仍然戴着,中间却颇不自然地内陷了进去;被噩梦缠身的面色苍白,仅剩的一只眼睛也泛着青黑的颜色——总之是十分狼狈的样子。

蜂蜜。

“味觉······吗?”夏尔喃喃自语。

“什么?”塞巴斯蒂安一下子没能听清,便歪了一下头。

夏尔抬起头来看着执事猩红的双眼,面无表情地说:“是味觉。我尝不出红茶的味道了。”

 

第三日

事情恶化的速度意外地快。塞巴斯蒂安正站在厨房的案台前冥思苦想。

在前天失去了右眼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以后,少爷又失去了味觉。虽然不至于殃及性命,但是生活上会失去很多乐趣。昨天塞巴斯蒂安为此尝试了很多不同味道的食物,结果是除了辣椒以外,夏尔真的已经尝不出别的什么了。

“因为辣是一种痛觉吗?”塞巴斯蒂安扶着下巴喃喃道。

那么,今后的餐食中就以辣椒为主要佐料吧。他从储藏室里取出辣椒开始料理起来。

 

与此同时,夏尔仍然是彻夜未眠。

前天失去了眼睛,昨天失去了味觉——嘛,不是什么大事。那么,今天会失去什么呢?又会在什么时候失去生命呢?夏尔想。

他不讨厌不确定性带给他的刺激。但是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至少在结果上——死亡,是必然的,是无法改变的。过程中所有的歧路最终都会收束到名为“死亡”的终点上,即他必输无疑。这种事对于已经脱离死亡成为了恶魔的夏尔来讲可以说是全无游戏体验了。

手上的书本翻了一页又一页,但夏尔显然没有分出一点点心神在上面。

能做的事除了解除契约,难道就只剩下等待了吗?夏尔咋舌一声,就像喝白开水一样一口闷下了温热的红茶——事实上,红茶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是白开水。

书房的门悄悄地开了,接着响起来餐车轮子摩擦地毯的细微声响。夏尔抬头看了一眼,执事果然一如往常那样微笑着,他为主人斟上了一杯新茶。

······说起来,同样是契约的绑定者,这种事情为什么没有落在塞巴斯蒂安的头上呢?夏尔透过氤氲的水汽看着恶魔执事的脸——当然轮不到他,强大的恶魔和弱小的前人类,傻子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

夏尔不着声色地冷笑了一声,随机又陷入巨大的悲伤中。

事实上,在成为恶魔并且被自己的执事冷落了很长时间以后,夏尔对于“活着”这件事已经不抱有什么愚蠢的想法。他不得不坚信自己至今为止所尝到的痛苦与所经历的灾难都是源自于自己“活着”的事实。

他不畏惧死亡,否则当初不会以灵魂为代价与恶魔签订契约。只是······

在尝不出味道的红茶的香气里,他仅剩的左眼往眼前虚无的一点看进去,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我会死吗?”夏尔突然问。

塞巴斯蒂安愣了一下,他以为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不过他很快又整理了一下表情:“您似乎在害怕?”

“不。”夏尔很快否认了,他的手指不停地翻折着书页的边角。

良久以后,他才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这一生曾经得到过很多的爱,亲人、朋友、下属······我当然无一例外拒绝了。”

夏尔这段话开始得突然,中间又停顿了一下,显得没头没尾的。塞巴斯蒂安一下子摸不清楚对方的意思,皱了皱眉头。

不过夏尔并没有停顿多久便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塞巴斯蒂安,”他说,“有一份······爱?我无论如何也想要拥有。”

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垂着眼站得笔直的执事,眼睛里露出小孩梦想着玩具一般渴望的神色。

但塞巴斯蒂安只是站在原地,好像对于主人的话没有什么反应似的。

夏尔仅剩下的一只左眼爬上了一些失望的神色。

“算了,我想去花园里。”夏尔脱了力气,往后重重一靠,说。

 

成为了恶魔以后,夏尔对于白蔷薇的偏爱越加过分,其种植数量多到几乎将其他种类的花全部给挤到了角落里,恹恹地开着。

而花园里的白蔷薇是恶魔世界的品种,比起人间的要开得更加盛大,也更加长久。

夏尔似乎格外珍惜这一次机会,为此他特别做了正装的打扮,拄着手杖板板正正地站在摇曳地花丛中。微风而已,尚且带不起花瓣,但是想要载上花香却是绰绰有余。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然后开始在美丽的白色荆棘中悠悠前行起来。

白蔷薇生长得十分茂盛,它们簇拥着这位年轻的、弱小的恶魔贵族,然后用自己不乖顺的尖刺划破他精致的装束。

“少爷。”塞巴斯蒂安突然觉得夏尔的背影有些萧索,心里某个部分不知为何被刺痛了一下——这或许是一种怜悯。他上前几步跟上去,说,“如果您想在此处漫步的话,不如让我抱着您······”

“不许跟上来,塞巴斯蒂安,这是命令。”夏尔头也不回,淡淡地说,然后继续前行着。

恶魔便那样停了下来,目光却紧紧追随者那位小小的主人。

花园很大,夏尔的身影逐渐变小了,却始终无法淡出塞巴斯蒂安的视线。

夏尔无意识地走着走着,竟也让他摸到了边界。一个踏步,他走出了花园。此时正好起了一阵稍大的风,将落未落的花瓣被彻底撕裂下来,漫漫地在半空中打着旋。

突然有熟悉的一股血腥味。

哦,是我的血。夏尔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才发现从大腿开始往下都布满了细小的伤口,不痛不痒的。

咦,被划伤了?什么时候的事?他回头看了看——很多蔷薇的茎上都留下了他的血迹。

啊啊。

夏尔随手摘下一枝花,指尖在硬刺上稍微用了一点力气,一颗圆润的血珠就出现了;再用力一些,血珠就变得更大一些,最终承受不住重力的影响,顺着手指形成一条细流。

——旧的血流出来,然后身体里的心脏又会重新泵出新鲜的血液,这就像是一个净化的过程一样。

“净化?哈······哈哈哈哈!”像是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夏尔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这副身体,这副身体!已经快要烂透了!”

塞巴斯蒂安远远地听见主人的狂笑,还以为是主人的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心一下子揪起来,差点就要抬脚过去看看情况了,却又一下子想起来夏尔的命令。

好吧,只要不殃及性命,就要率先服从命令。他想着,仍是站在了原地,不过目光更加用力地钉在了夏尔身上。

幸而夏尔没有让他的好奇心保持得太久。不一会儿,远远地又传来夏尔的询问:

“塞巴斯蒂安,你昨天给我洗澡的时候,没在我身上发现契约印吧?”

“是。”他大声回答道,尽量不让风吹散他的声音。

“那么,今天是痛觉。”夏尔捻了捻手指上已经半干涸的暗红色的血。

 

“这么说的话,失去的平均速度是一天左右吗?”回到厨房准备晚餐的塞巴斯蒂安得出结论。

啊啊,看样子即使是在食物里加入辣椒也于事无补了啊。他看了看他早上特意采购的一大麻袋的辣椒,叹了一口气。

 

第四日

失去双脚这件事已经不能够让主仆二人感到惊奇了,不如说当他们在昨天晚上看到双脚对称的契约印时,就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于是夏尔在塞巴斯蒂安的陪同下就那么靠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被子凸起的尽头,那里是他的脚,它们现在都还健在,不过若是想要趁此机会充分利用一下作纪念的话,除了下床蹦跶几下以外怕是都来不及了。

夏尔可没有兴趣做那些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窗外一声罕见的鸦叫以后,变故开始了。主仆二人的身体都不自觉地紧绷,抿着嘴看着,然后默默接受着从心里缓慢升上来的无力感。

刚开始确实有一些吓人: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本应该凸起来的地方慢慢塌了下去,视觉冲击还挺强烈的,但是没有感觉到疼痛——然而这究竟是因为他在昨天就失去了痛觉还是因为这个过程本来就是无痛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个过程持续的不久,夏尔也很快就冷静下来,接受这一称不上变故的变化了。

“幸好昨天已经去花园看过花了。”一切结束了,夏尔抿了一口塞巴斯蒂安放到他手上的红茶,说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

——这应该是红茶吧。他低头看了看还泛着涟漪的红棕色液体。

两天前,他失去了味觉,一天前,他失去了痛觉。所以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一杯本应当美味的红茶和一杯散发着红茶香气的白开水没有任何区别。

或许明天就会是嗅觉。那么就真的要变成白开水了······夏尔这样想着,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然后喝了一大口茶水。

他没有注意到塞巴斯蒂安的眼神暗了暗:“少爷要是想去看花,我可以抱您去。”他掀开被子查看了一下,从脚踝处齐根断开,切面平整切已经完美愈合,而双脚未留下一点痕迹,就像是蒸发了一样。

夏尔摇了摇头:“不能自己去看的话,不会感到愉悦的。”

气氛静了一会儿之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夏尔从红茶氤氲的雾气中抬起头来,看着塞巴斯蒂安:“塞巴斯蒂安,抱我。”

“什么?”塞巴斯蒂安有些惊异于主人的率直。

“别多想,我是说,”夏尔红着脸张开了双臂,“拥抱我。”

啊啊,真是任性的小孩子。塞巴斯蒂安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拒绝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于是他毫不迟疑地,走近了夏尔的床边,一条腿弯曲着压在床上,并以此为支撑,拥抱了他主人小小的身体。

与夏尔轻而快的心跳不同,塞巴斯蒂安的心跳缓慢而有力,一下一下,沉稳地震动着胸膛。不过夏尔索要恶魔的拥抱的目的并非如此,他只是隐隐觉得鼻子有点不舒服,连着眼睛也有些酸,但不是泪水惹的祸——他从不会在这种事上落泪。

他只是再一次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

夏尔贪婪地闻嗅着恶魔执事身上若有似无的气息。清冽的,直达肺腑的气息。

 

第五日

已经过去四天了。

塞巴斯蒂安终于发现,他比起自家少爷更加地胆战心惊一些——几乎是数着怀表过日子。他甚至还神经质地数了这一段不短不长的时间里夏尔拥抱他的次数。

十三次。

虽然他们并不信仰也没有资格信仰某种宗教,但不管怎么说,这决计不是一个好的数字。塞巴斯蒂安有些生气地发现他希望夏尔能够再跑过来拥抱他,哪怕一次也好。

啧。他皱着眉头咋舌一声。他可是强大的恶魔,没有情感的恶魔——塞巴斯蒂安居然需要不停地强调“恶魔”两个字来催眠自己了,多么可笑。

然而再怎么可笑,他也无法停下不断在各种书籍中翻找资料的手。

少爷会为我漫长无聊的生活增添一些乐趣,就像是不想让珍贵的玩具腐坏那样,我必须保管好他。他为自己不像样的行为找了一个借口。况且,契约的内容以及恶魔的美学都不允许他忽视夏尔即将迎来的生命危险。

塞巴斯蒂安稍微用了一点恶魔的力量,把那些晦涩的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的手指抚上发黄的书页的那一瞬间,他就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上面所有的内容——但是这对于他的目的没有任何的帮助。

他苦恼于没有任何进展的研究。

正好这个时候,夏尔在书房拉响了铃铛。

塞巴斯蒂安迅速准备好红茶与蛋糕,然后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推着餐车走出去了。

他不会说事实上他还做好了再次迎接少爷的拥抱的准备。

 

“少爷,有什么吩咐吗?”他挂起完美的微笑推着餐车进了书房,然后默默地做好了牵动手臂肌肉迎接一个小小的拥抱的准备。

然而夏尔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招了招手示意他端茶而已。

恶魔心愿落空,只好任劳任怨地倒茶。

“找到什么办法了吗?”夏尔接过红茶,问。

塞巴斯蒂安摇摇头,脸上适时地做出了遗憾的表情:“抱歉,少爷,还没有。不过我会尽力······这里的藏书有些少,或许我要离开一小会儿——大概半天。”

“无所谓。”夏尔皱皱眉头,轻轻地说。

塞巴斯蒂安一下子不明白少爷的意思:他是说离开一小会儿也无所谓呢,还是指找不到更多的书籍也无所谓呢?

当然,夏尔不会给他任何的解释,他只是端起茶杯嗅了嗅红茶的香气。

然后。

“塞巴斯蒂安,”夏尔顿了一下即将把茶送入口中的手,然后把它默默地放回了茶托,“以后只要给我白开水就行了。”

塞巴斯蒂安对这个突然的提议表示讶异,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他不由自主地瞪大双眼:“您莫非······”

“是嗅觉。”夏尔淡淡地下了结论,然而他深深地看了漂亮精致的骨瓷杯中红褐色的液体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悼念他们之间即将迎来的永别:不甘,不舍。没有办法。

 

塞巴斯蒂安尽量保持步履的平稳,推着餐车回到了厨房。他依着夏尔的意思把所有的高级红茶都扔掉了,然后继续徒劳地翻着书籍。

说起来,既然契约最好的载体是灵魂的话······或许让少爷开始吸食灵魂会不会对现状有所帮助呢?塞巴斯蒂安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偷偷地出去了一会儿,然后花了一些时间把狩猎来的新鲜灵魂溶进了温度刚好的白开水里。

“少爷,请用白开水。”恶魔精确地形容着,然后毕恭毕敬地为夏尔递上了杯子。

夏尔接过来顺势抿了一口,然后猛然停下。

“你在水里放了什么?”他问。

“哎呀,尝出味道了吗?越来越像一个恶魔了呢。”塞巴斯蒂安不胜欢喜地说,“我放了一些灵魂在里面,虽然说质量算不上好,但总能够缓解一下······”

接下来的话被夏尔放下茶杯的清脆的声音给打断了。

一时间沉默蔓延,两个人都绷紧了身体。

“听着,塞巴斯蒂安,做一个恶魔,从来,从来都不是我的愿望。”夏尔恶狠狠地说。

塞巴斯蒂安皱皱眉头,然后嘴角涌出一抹讥笑:“那么,什么才是您的愿望呢?死亡吗?”

“······”夏尔看了他一眼,再度把视线转回了古旧发黄的书页上,然后以微不可察的声音咕哝着:“我早就说过我的愿望了吧?”

“······”

 

第六日

或许是昨天夏尔误食的灵魂真的起了作用,今天一整个白天都平安无事。阳光就那样在不算忐忑亦不算平静的心情中消退了。

 

“我想去伦敦。”夏尔的眼睛氤氲在白开水的热气里,毫无预兆地说。

塞巴斯蒂安一言不发地上前去抱起夏尔,挥手撕裂了空间就要跳进去,却被夏尔及时制止了。

“走去。”

“少爷,用走的话可是要花上两天的时间呢。”塞巴斯蒂安说。

“是你的话,没有问题吧?今天以内,这是命令。”

 

今天悬在天上的是一轮圆月。夜晚的天空没有云层,月光就那样毫无遮蔽地流泻下来,在波光粼粼的黑色水面上投射出伦敦桥黑色的影子。

塞巴斯蒂安抱着夏尔无声地出现在这座宏伟建筑的最高处。

高处的夜风有一些喧嚣,但是这并不妨碍主仆二人稳稳地俯视下方的景色。塞巴斯蒂安用了一些恶魔的力量来挡住风所携带的湿气对少爷的影响。

“你为什么非要到这么高的地方。”夏尔问。

“啊,我以为您会喜欢。”

“一般。”夏尔收回视线,转头搂住了塞巴斯蒂安的脖子,然后埋在他的脖颈处,想象着昨天残留下来的记忆,“下去。”

恶魔依言行动了。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小群乌鸦,喧闹地嘶喊着,乱七八糟地扑楞着翅膀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哟,你祖先。”夏尔难得地开了一个玩笑。塞巴斯蒂安也就配合地吊了一下嘴角,挥手招来了其中的一只。

夏尔看着收了翅膀安安静静停在塞巴斯蒂安另一边肩膀上的漆黑的鸟——虽说是漆黑的,但是那油亮的羽毛在月色下也会闪烁着白色的光。

他和乌鸦对视着,然后突然伸手从它身上揪下来一根羽毛。

或许是屈服于塞巴斯蒂安的威压之下,那乌鸦仅仅是轻轻叫了一声,但是没有飞走,直到夏尔拍了拍它的身体,它才像是得了应允一般,展开翅膀去追随自己的群体。

 

“你曾经在这座桥上迎战安洁尔。”夏尔指的是那位天使,“那个时候我就坐在那里。”他指着前面的一个方向。

“放我下来,塞巴斯蒂安。”

执事如是照做了。

夏尔的前天才刚刚失去双脚,所以他不用穿鞋,现在裹在脚踝上的是一块黑色的布,时而在月色下显现出上面的暗纹——相当精美的工艺品。然而这种姿态依旧狼狈得很。

他拒绝了塞巴斯蒂安想来搀扶他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挪着。他尽量不被别人看出来,但那确实是刀割似的疼,又像是一根针抵在他的脚踝下,每走一步都刺得更深。

他在桥的边缘停下了,望着底下漆黑的反射着月光的水面,那么静谧,就像是不见底的深渊,一张口就能把世界吞噬掉。

“我从这里掉下去的。”夏尔说着,一抬头一转身,对着塞巴斯蒂安笑了一下,往后一靠,跌了下去。

“少爷!”

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从水底下伸出来拉扯夏尔似的,当塞巴斯蒂安赶到桥边的时候已经连水花都被波浪掩盖了。

他咋舌一声,也一跃进了河水里。

 

水底下很黑,夏尔的身形一下子就被掩盖住了。但其实他本不用担心这些。且不说契约之间的连接不会让他失去关于少爷的踪迹,光是少爷已经成为恶魔的身份,也不至于让他在水底溺死。

但恶魔执事不得不绝望地发现他正在疯狂地试图拨开水底的黑暗,奋力向自家少爷更靠近一些。

终于,终于。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两位湿漉漉的恶魔又重新回到了桥上。

塞巴斯蒂安不想问夏尔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心里已经确定了少爷是由于近来的惨事而产生了一些心理问题,就像是一个人类会产生的那样。

夏尔也懒得解释什么,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是遵从着记忆中的剧本走了一下。

 

月色不知疲倦地流泻着。

突然,夏尔靠在塞巴斯蒂安的怀里轻轻哼起了歌。这位少年模样的新恶魔应该是第一次在谁的面前展开歌喉,声音有些青涩。然而不得不承认,虽然沙哑低沉,但是他拥有着一副好嗓音。

就像是涓涓细流越过无数坎坷之后裹挟着水底的沙,朝大海奔去。

终究是要汇入海里的,就像其他无数条溪流那样。

几个循坏以后,调子逐渐流畅起来,伴随着月光一股脑儿地钻进了伦敦桥地下深黑色的河流里,余下月夜中的一点点回音。

塞巴斯蒂安就贪婪地捕捉着回音。

不知道多久以后,夏尔停下来了。

“这是我妈妈在我小时候给我唱过的安眠曲。”他说,“真的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能够记起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知道是否是最近发生的事都太过痛苦的原因,少爷似乎变得格外的多愁善感。

塞巴斯蒂安抱着夏尔的手紧了紧,尽管他知道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当事人却总是一副淡定的样子,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的安慰是否有效。

 

静静地吹来一阵风,浑身湿透的夏尔不自觉地往后面瑟缩了一下。恶魔的体温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是冰冷的,但他还是试图从中汲取一些温暖。

尽做些没有意义的事。

塞巴斯蒂安低头看着少爷的头顶,眼神晦暗不清。

他想着要不就让这个家伙死去了吧,还能还给他本应该早就获得的自由。但他又无法忽略心底有一个声音清醒深刻地告诉他:不行。

但是为什么不行?这个人的命早就应该在那个时候被他享用,他不过是被一些可耻的阴谋给变成了现在这样,再者,他自己也说这不是他所期望的样子。这么说的话,就应该满足他的愿望,让他就那样死去······

不行。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

因为少爷的愿望不是死亡,这个蠢家伙的愿望是在一个恶魔身上寻找爱!多么可笑!

塞巴斯蒂安想着,几乎要嗤笑出声。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一声极轻的笑溢出他的嘴角,溶进瑟瑟的夜风里。

但很快他发现,风里承载的不止是他的声音。

夏尔转过头来,仅剩下的左眼盛满笑意,嘴角也翘得很高,好像是碰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事。看了一会儿,他哑着嗓子说:“很可笑,对吧?我也觉得。”

塞巴斯蒂安一下子定住了——夏尔已经窥测了他的想法。

然而他很快又冷静下来,认为这个人只是在说安眠曲的事。

安眠曲,安眠曲。

耳边又响起少年青涩的歌声了。但这一次并非是夏尔哼唱出来的——他已经睡着了——那么,大概就是风记住了那个调子。

······

活了千年的恶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矛盾过。

他在心里与身为恶魔的自己激烈地纠缠撕杀着,手臂不自觉地收紧,直到夏尔在他的怀里不舒服地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得出一个结论。

哦,他不想夏尔死。

他没有不爱夏尔。

不知道是不是那首安眠曲的原因,竟然连他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第七日

第六天在时钟的滴答声里平安过去了。塞巴斯蒂安刚才轻轻叫醒夏尔进行了一番洗漱,顺便检查了一下契约——仍然没有显现——然后才让他睡觉。

之前误食的灵魂不知道效用是多久······塞巴斯蒂安扶着下巴想,但不管怎么样,少爷不肯吞噬灵魂的话,这个办法就是行不通。还是要另辟蹊径。

他在确保夏尔进入了熟睡状态以后,才慢慢地退出卧室,回到自己的房间。

角落里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他甚至委托格雷尔替他借来了死神界的资料,然而找不到任何方法。

且不说夏尔的情况前所未有,光是那个堪称完美的契约,就已经是任何人都不能打破的了。

乳白色的黎明透过他的窗户倒进来,流到了他的身上。

来自卧室地铃声响起来了。塞巴斯蒂安取出怀表看了看:这么早就醒了吗,看来还是睡得不安稳······不管有没有味道,下次还是要准备一些牛奶喝蜂蜜。他这样想着,又起身去伺候人了。

 

看着手背上没有一点变化的印记,塞巴斯蒂安第一次没有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几乎是沮丧地把手上那本厚重地书摔在了桌子上。

在这种令人绝望的情况下,他究竟还能做些什么呢?塞巴斯蒂安的眼前出现了昨晚的画面:夏尔有些冷的身体靠在他的怀里,唱着不知名的歌谣,月光就像是世间最最慈悲的,将一切——哪怕是恶魔——都拥入怀中。

就在那段时间中的某一个瞬间,塞巴斯蒂安才终于明白了夏尔所渴求的那一份爱。

然而夏尔现在就要死了。

恶魔的心猛地沉下去。

然后又跳动起来。

或许······或许他可以完成少爷的愿望。

向他表白。荒唐的四个字突然冲进他的脑海,但塞巴斯蒂安迫不及待地接受了它:对,向夏尔表白,趁他们两个现在都还在。

塞巴斯蒂安行动力非常强,他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了餐食,然后推着餐车几乎是闯进了夏尔的书房。

伦敦难得的阳光从夏尔身后的大窗户外照进来,金色的,温暖的,照亮了整个书房,也将要抚摸上夏尔的脊背。但是很不幸地,被宽大的椅背给阻隔了——夏尔就那样窝在阴影里,时不时地翻过一页手中的书。

少爷正在安静地看书,似乎没有被他莽撞的行动给打扰。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塞巴斯蒂安悄无声息地推着餐车上前,然后在夏尔的斜后方立定。

活了千年的伶牙俐齿的恶魔斟酌了一下字句,最后却发现只有“我爱你”三个字最能表达出他的情意。

于是他便说了:

“我爱你,少爷。”

然而夏尔并没有回头,他就像第一次被渴求爱时的塞巴斯蒂安一样,低着头,假装没有听见。

“少爷?”

塞巴斯蒂安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反应并不在他的设想范围之内——他以为,对方会更加开心一些,至少眼神也会亮一些。

在他又喊了几声之后,才终于不得不察觉出那点不对劲。

他甚至顾不上主仆的礼仪,几个跨步就绕过了宽大的椅子,然后捧起了夏尔的脸。

“少爷,你······”

“······”夏尔眨了眨眼睛,然后也终于是恍然大悟了,他说,“啊,塞巴斯蒂安,我想我已经听不见了。”

夏尔的声音因为听觉的失去而变得难以控制其音量,因而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高低错落。

——不是假装。

但他也就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就紧紧抿住了双唇。

“今后的对话就在纸上完成吧。”他拿来放在旁边记笔记的纸,在上面这样写道。

“你刚才想说什么吗?”夏尔写。

塞巴斯蒂安于是写道:“我刚才向您表达了我的爱意。”

果然,夏尔的眼睛里有一道亮光闪过······但出乎意料地,他的脸上并没有喜悦,反倒是被羞辱的愤恨更多一些。

“不用可怜我!”夏尔狠狠地点上了那个感叹号,然后他又郑重地写道,“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样,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看着夏尔有些愤怒的神情,舌头往下压了压,最终摇了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在纸上写:“那么,问您午餐想吃什么?”

 

好不容易撇下了恶魔的脸皮,却想不到主人根本不相信。塞巴斯蒂安一边在厨房里准备午餐,一边不免有些沮丧:夏尔明明渴望他肮脏的爱,等真正掏出来拿在手上递在他面前了,却又不敢相信。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时间不多了。塞巴斯蒂安叹了一口气。

 

第八日

夏尔即将失去舌头了。

当然,这对于他们现在的处境来说没什么,只不过在舌头上看见那个契约印让他们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另一对主仆——他们在改变夏尔的人生轨迹上发挥的作用不可谓不重要,即便说是让夏尔死于契约的罪魁祸首也不为过。

夏尔神色复杂地对着镜子吐舌头,然后通过镜子看站在他身后的恶魔。

自从上次被他斥责以后,塞巴斯蒂安再也没有擅自往食物里加入灵魂了。这很好,即使代价是失去生命,但夏尔不想真的堕落成恶魔。

“没有舌头的话就不能够进食了。”塞巴斯蒂安皱起眉头,对着镜子拿起了他手上的书写板。为了少爷能够在镜子里看懂,他居然还特地反写了文字。

夏尔很满意执事的随机应变。他挑了挑漂亮的眉毛,赞许地看了塞巴斯蒂安一眼,却没有对纸上的内容发表任何有剧烈情绪波动的看法。

“无所谓。”他拿笔在纸上写道,“反正也尝不出什么味道,没有就没有了。”

但是,少爷······塞巴斯蒂安张了张嘴,又猛然发觉眼前的这位小小的少爷已经听不见他的话语了。

“您还真是乐观。”他在纸上写。

“呵,王者就是要有临危不乱的姿势,不是吗?”夏尔抬起手上的纸,上面的字体隽永漂亮,辅以少年低低的一声轻笑,好像真的在塞巴斯蒂安的耳边说出来了一样。

“啊啊。”塞巴斯蒂安应和着,尽力笑得灿烂些。

 

舌头是在吃晚餐的时候掉下来的。尽管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造成了一些危险的情况。

彼时的夏尔正在食不知味地吃着最后的晚餐,他用擦得锃亮的银质餐刀利落地切下一块七分熟的牛排,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其送入口中。

他失去了痛觉,因此在咀嚼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后来咽下食物的时候被什么未经咀嚼的完整肉块给哽住了,才慌忙地扔下刀叉,掐着脖子干呕起来。

肉块卡得很深,不上不下的,把食道堵得满满当当。虽不至于影响呼吸,但是无效的吞咽反应不断发生也十分难受。加之夏尔本身患有哮喘,情急之下只顾着掐着脖子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却连一口气也喘不上来,整张脸憋得青紫,差点就要开始翻白眼了。

幸好塞巴斯蒂安及时上前,一把抬起夏尔的下巴,连手套也来不及摘就将两根手指深入了他的喉咙。他皱着眉头不断探寻着,无视夏尔食道生理性的收缩,最终在中段偏下的位置找到了那个罪魁祸首,两指用力一夹,手臂一带,就顺势把那个东西扔在了地上。

是舌头。

“真是惊险。”塞巴斯蒂安说了一句,眼睛瞥向正狼狈地趴在地上大口呼吸的少爷,想了想,蹲下来为他顺气。

夏尔花了一些时间冷静了一下。没有拍开塞巴斯蒂安扶他起来的手,只是疲惫地看着桌子上的餐食,然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执事给撤下去了。

 

 

第九日

鉴于昨天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塞巴斯蒂安再也不敢让夏尔一个人呆着。

于是他难得的,陪着少爷一起在书房里天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书,偶尔用纸笔交流一下。

如今省去了“午餐吃什么”“下午有什么安排”这样的废话以后,主仆二人能够说的话就变得更少了,但是也脱去了一下虚伪的东西——他们甚至谈论了一些文学作品的读后感还有时事政治之类。

偶尔,夏尔能够看见纸上有塞巴斯蒂安留下的恶作剧一般的告白,他统统给无视了。

倒也不是不相信。只是现在,他还有什么资本去相信这个呢?夏尔看着纸上意有所指般端端正正地抄着的几首爱情诗,抿了抿嘴,压下了心中的想法,提笔调侃道:“想不到你还会有看这种诗的闲情逸致。我以为恶魔对这种东西通常不感冒。”

“以前确实如此,但漫长的生命中总会触及到,再加之最近恶补了一些。”塞巴斯蒂安如是回答。

“有这个空闲看诗不如干一下正事?”

“现在完成您的愿望也是正事。”

夏尔看着这句话,突然觉得有些生气,难得的好心情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就不要勉强了,这不重要。”

塞巴斯蒂安于是暂时停止了他的做法,转而继续去看契约相关的书籍了。他前天去伦敦的时候买了很多人类的书,并且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灵感,但很显然,至今为止也还是失望居多。

实际上,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向少爷表达自己的爱意的重要性胜过一切,毕竟谁都知道,希望渺茫。他在心里叹着气,然后不自觉地瞟向了夏尔。

突然。

塞巴斯蒂安注意到夏尔摘抄时写的字怪异了起来,明明上一行还整齐端正,从某一个单词开始却扭曲了起来。应该是力道没有控制好。

“又发生了什么事,少爷?”

夏尔看着执事递过来的纸,本来想揉一揉过度皱起的眉头,却又在将将碰到的时候停了下来。他斟酌了一下,最后才提起旁边的笔,写道:“触觉。”

这个单词也是惨不忍睹。

塞巴斯蒂安看着夏尔握笔的动作,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现在的夏尔就像是一个装满了棉花的绵软的洋娃娃,感受不到任何的触碰了。而为了去感受这些东西,他不自觉地用力,再用力······

塞巴斯蒂安掰开主人的手指,取出了那支可怜的钢笔——得益于恶魔的力气,夏尔把这支笔生生地攥弯了。

他看着这支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倒是夏尔非常非常轻地拍了拍执事,示意他把笔还回来。

“塞巴斯蒂安。”夏尔写,“我能说吗?”

“是?”

“我很害怕。”

“······”塞巴斯蒂安拿着笔,不知道该回应一些什么。

夏尔继续写着:“一开始并不这么觉得,反正我本来也不应该活着,但是现在······”他写得很慢,但尽量控制着。

“我有时候会想,或许其实我已经失去了双眼,失去了生命,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我真正的尸体正在腐烂,连带着最后的幻想也从眼睛开始腐烂——我只能在幻想里看到你,现在,连幻想都要死了。”

“我是不是已经不存在了呢?或者,你是不是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呢······”

“不,少爷,我在。”塞巴斯蒂安几乎是抢过了夏尔手上的那张纸,提笔飞快地写完几个单词后退了几步,然后跪下来,亲吻了主人的膝盖。

夏尔就像是一个得到了巧克力的孩子,无声地笑着,晃荡着小腿努力放轻力气踢了踢自己的执事,然后在纸上写道:“好。”

 

他们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书。

然后,似乎夏尔也已经不愿意再挣扎了,转而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情感问题上。他在摘抄的笔记下小心翼翼地写着:“塞巴斯蒂安,我问你,你真的爱我吗?”

“真的,少爷。”塞巴斯蒂安在纸上写完这一行字以后,温柔地捧起了夏尔的脸,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坏,他都有些消瘦下去了。塞巴斯蒂安抚摸着,尽力让自己的眼睛里包含温柔的情意,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总之夏尔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眯起眼睛笑了。

 

“自那以后过去几天了?”夏尔指的是从掉落右眼那一天开始。

“九天。”塞巴斯蒂安如是应道。

“······再给我一天时间,我想静一静。”

塞巴斯蒂安站在原地,似乎是不愿意离开。

“这是命令。”夏尔只好又写道。

塞巴斯蒂安只好离开。

夏尔看着执事的背影离去,然后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似的向后重重一靠,靠在了椅背上。只消稍稍一抬头,便能够看见伦敦阴沉的天空。

 

再给我一天时间。

这不是对恶魔的命令,而是对上天的祈求。

 

第十日

塞巴斯蒂安按照主人的命令,在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准时来到了书房。

他捧着一束盛放的白蔷薇。

事实上,在大约过了十八个小时的时候,他已经嗅到了一丝属于夏尔的血腥气,同时隐约听见夏尔又在哼着那首古老的安眠曲。

在失去听力的情况下哼出的曲调有些尖锐奇怪,但是内里的情绪却柔和得很,随着夜晚的空气和花香一起荡开在伦敦浓雾笼罩的夜色里。风似乎也因此而起,吹散了云层,带走了几片白色的花瓣。

这次又是失去了什么呢?他想着,鬼使神差地去花园取了一些花——有这个的话,少爷的心情大概也会明亮一些吧。

塞巴斯蒂安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少爷已经没有办法召唤他了。于是他只好一边默念着“失礼了”一边打开门。

伦敦难得的晴天。

阳光普照了整个书房,金灿灿的,暖洋洋的。塞巴斯蒂安的瞳孔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可以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的微小灰尘——只用一次轻轻的呼吸就可以打乱它们的轨迹——安安静静地围绕在夏尔的身边。

他看见了夏尔正一如往常那样缩在椅背投下的阴影里,两只手臂撑着桌子,好像在看着他这边。

“少爷。”他走近了,先行了一个礼。

再直起身体的时候他发现——该说是上天的怜悯吗?塞巴斯蒂安视线下移的时候看见夏尔只是失去了十根手指。

又该说是残忍吗?

夏尔已经失去气息了,契约的力量也无迹可寻——可笑的是,他居然才发现。

“啊啊,少爷······”塞巴斯蒂安叹息似的说。

他从胸口拿出了一张干净的手帕,想要上前替这位粗心的小孩擦干净身体,然而抬起他的手时才看到那下面压着一张精美的信纸。

那张纸已经被血污染了一部分,但还是能够看见上面由失去了一切感觉的夏尔小心翼翼留下的信息。

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Always by my side,Sebastian.”

旁边放着的钢笔已经弯成了直角,很难想象夏尔是怎么用其留下信息的。

不过塞巴斯蒂安的视线并没有在上面停留很久,他只是瞟了一眼,然后平静地擦拭着夏尔已经流干了血液的沾满墨水的手,接着他一朵一朵地在花瓶里插好了白蔷薇,摆在窗外的光能够找到的位置。

最后,他绕回到书桌前。

右手紧贴着胸口心脏的位置,立正。

半跪下。

塞巴斯蒂安用他最最虔诚的语气说:“yes,my love.”





请赐予我❤和👍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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